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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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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5年的春節不經意地過去,而冬日的寒意卻還沒有要離開的跡象。西風蕭瑟,枝葉零落,入土分根,萬生不息。

與眼前景象正相反的是人們的心理,這是自民國二十六年以來最令人愉快地一個春節了。日本人敗局已定,雖然沒有人敢說出來,大家相見時心照不宣地笑笑,也足以證明在沈默下暗湧著的希望。

鈴木清夫憂心地看著桌上的收音機,他似乎已經不再敢打開它,生怕聽到任何一條對帝國不利的消息,但是軍部的電文、特高課的密報仍然如雪花一般湧來,他感到自己有些招架不住。

到底是輸在哪裏了呢?

這個問題,他不知道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他的大日本帝國。

定都北京,終老杭州……他連一聲嘆息都發不出來了,他只能慶幸,自己給妻兒安排好了後路。

鈴木清夫正在圖謀後路,瀧澤久保適時來到了他身邊。

“將軍閣下!”

瀧澤大佐一如既往地立正敬軍禮,精神既不抖擻也不萎靡。鈴木清夫驀然擡頭看著他,不禁深深疑惑,難道瀧澤君還沒有看清未來的形勢嗎,為什麽他依舊是這樣毫不在意的樣子?

但是他沒有太多時間和精力去深究這個問題,“瀧澤大佐,什麽事?”

瀧澤久保恭敬地回答:“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經安排好了,飛機隨時可以飛往比利時,您的夫人和兩位公子也已經準備好了,但是夫人告訴我,她想在臨走前再見您一面。”

鈴木清夫聽了,瞬間身子一顫,仿佛一下子老了很多,人只有在垂垂老去的時候才會格外牽掛身邊的人與事,他知道自己並不例外。

“您……要見嗎?”

瀧澤久保停頓了一下,還是問道。

鈴木清夫沒有說話,一種莫名的生離死別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滾了許久,過了約莫一刻鐘,他才說:“不見了,按照說好的時間直接安排他們走吧,不要聲張。”

鈴木清夫是個謹慎的人,但是他決計想不到瀧澤久保早已把這件事聲張了出去。而楊慕初,也在他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將這件事捅了出去。

1945年2月,距離上一次鈴木清夫被審查的時間並沒有多久,日軍華東司令部再一次收到了一封密電。

矛頭又一次指向了鈴木清夫。

不同的是,這一次的證據顯得充分許多,不但有鈴木清夫與楊慕初私下往來走私販賣軍火的大量信函,甚至按照信函中所說,當初發生的軍服錫扣事件,鈴木清夫也是知情人之一,但是他為了從中牟利,並沒有揭發楊慕初。軍部仔細核對了鈴木清夫和楊慕初的字跡,確認這是兩人的親筆信無疑。更令人吃驚的是,密電中所提到的證人,竟然是瀧澤久保。所有人都知道,瀧澤久保是鈴木清夫最得力的助手和心腹。擁有大佐的軍銜而甘心在鈴木清夫身邊隨侍這麽多年,可見鈴木清夫有多麽寵信他。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封密報像炸彈一樣很快在軍部上層中炸開。但是所有人都三緘其口,戰場上的劣勢令他們憤懣不已,他們迫切地希望借用一些事情來轉移或者逃避自己的視線,從而宣洩這種不甘的情感。

軍部很快派人暗中調查了瀧澤久保,得到的答案和收到的密報中一模一樣。

有人開始憤怒了,有人沈默著不說話。

鈴木清夫得到消息的時候,他的妻兒已經被阻滯在了一個小小的軍用飛機場裏。

“又是你的手筆?”

楊慕次看見自己優哉游哉的大哥,便猜到了事情的始末。

“最後送鈴木清夫的一份大禮而已。”

“你確定這是致命一擊嗎?上次不就失敗了?”

“不確定,不過也沒有關系了,反正日本要戰敗了。”

楊慕初好奇地盯著弟弟,“你沒有去76號上班?”

“去年汪精衛死了以後76號就已經開始萎縮瓦解,現在一群大小漢奸也龜縮不出,去不去都一樣,這個時候,也沒什麽人有心思抓共_黨抓國民黨了。”

楊慕初意味深長地笑笑,“我聽說,丁默村在暗中聯系你?”

“不是聯系我,是聯系軍統。”楊慕次糾正他,覆又說:“你的消息倒也快。”

“他也知道給自己留後路啊!”

楊慕初又是意味深長地笑笑,他的目光中含了一些不清不楚的東西,籠罩在楊慕次身上,這讓他很不舒服。

“大哥,你今天很奇怪,你到底想說什麽?”

“說說後路。”

楊慕初不止一次地想過,他頭上這頂漢奸帽子不過是權宜之計,如果抗戰勝利,他決計是要證明己身清白的,所以當初他才不顧一切地從戴笠手裏要來了委任狀。但是他弟弟不一樣,阿次是特工,還是這種隱藏於三方的特工,他不敢去想阿次以後的路要怎麽走。

“阿次,我直接說了吧,日本人註定戰敗,你有沒有想過,等到把日本人全部趕出中國的那一天,你要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楊慕次還是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

“阿次!”楊慕初的聲音擡高了幾分,“等到抗戰勝利,國共兩黨必有一戰,你說,到時候你打算怎麽辦?”

楊慕次一怔,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如果國共兩黨必有一戰,他還能回到從前嗎?

從前他是最優秀的特工,也是最不合格的特工,楊慕次知道,要是讓自己改變陣營,他做不到;但是如果要他面對軍統,面對國民黨,面對杜旅寧,他同樣下不了手。

從前如是,今後亦如是。

“大哥打算怎麽辦?”楊慕次忽然問道。

楊慕初站起來狠狠瞪了他一眼,這小混蛋到現在還在跟他玩攻心戰!

“這麽急著將包袱甩給我嗎?”

“大哥,阿次無法回答你的問題,我不知道。”楊慕次的臉上瞬間閃過一抹黯然,他是真的不知道答案。他不能放棄自己的信仰,也無法舍掉自己的感情。

“我會離開中國,去和雅淑和孩子團聚。”

“哦!”楊慕次輕輕應了一聲。

“阿次,你想說什麽?”

楊慕次苦笑著說,“我以為大哥會為了建設新中國而留下。”雖然他也知道,這並不可能。

“我並不喜歡別人控制我的命運,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

這真是一個標準的楊慕初式答案。

楊慕初暗暗嘆息了一聲,繼續說:“阿次,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事,但是我希望你能夠好好想一想,在那一天真正到來之前,想清楚你究竟要何去何從。”

“大哥,我……”

楊慕初卻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訴我,我會尊重你的決定,也會幫助你做想做的事情。”

在很多時候,楊慕初和鈴木清夫是相似的,譬如他們從前都以為,人在局中,如何能給自己留後路,但是後來,他們都不再這麽認為。狡兔尚有三窟,何況是他們——鈴木清夫在機場接到了被阻止登機的妻兒,同時還有一封軍部的停職令。

“鈴木君!”

前來接替他職務的中島信一陰沈沈地叫了一聲。

“中島君辛苦了。”

鈴木清夫並不憤怒,看著得意洋洋的中島信一,他眼底有精光一閃即逝。

“軍部的調查令很快就會下達,這段時間內鈴木君和夫人還是呆在家裏比較好。”中島信一不懷好意地建議。

“我知道了,謝謝。”

“鈴木君,我確實想不到,你竟然真的會做出這些事情!你簡直令帝國蒙羞!”

面對中島信一的指責,鈴木清夫的表現沈靜如水,他沒有過多言語,只是走向自己的妻兒,將孩子抱在手中,然後一起上車離開。雖然軍部很想迅速解決這件事,但是上一次的教訓還歷歷在目,這讓一些蠢蠢欲動的人不得不小心翼翼。

鈴木清夫的公館周遭一如既往安靜,但是他放眼看去,還是發現了不少“釘子”,看來軍部把過河拆橋這一套演練地十分精熟。鈴木清夫冷冷地打量著,想起適才中島信一的恥笑與不屑,冷笑著想,費盡心機把我拉下馬,你以為,你又能在那個位子上坐多長時間呢?

但是鈴木清夫是不會輕易認輸的人,無論是誰步了這個局,都要做好準備承擔來自他的可怕反撲。

當天晚上,一個黑影悄悄接近了鈴木公館。來人嫻熟地繞過了所有暗哨,趁著黑夜摸進了鈴木家的大門。鈴木清夫苦心經營了這麽多年,手裏的人自然有一些只屬於自己的力量,這一點,軍部恐怕也不清楚。

“你說的都是真的?”

房間裏的燈光很暗,但是來人還是清楚地看到,鈴木清夫的目光裏有熊熊烈火在燃燒起來。他拿著資料的手開始顫抖,臉上的表情因為憤怒而扭曲——“楊—慕—初!”

他緩緩吐出三個字。

“鈴木君,事實就是這樣,楊慕次根本沒有脫離軍統,而楊慕初也一直在為軍統做事,這一次就是楊慕初出賣了您,而瀧澤大佐,他也背叛了您。”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一時間,房間裏保持著死一般的沈寂。

鈴木清夫終於徹底地明白,他看走眼了。其實他早該明白了,只是他不願意承認而已——一旦承認,就是承認自己的失敗,所以他逃避了,用楊慕初私下送來的大筆金錢和表面上刻意的友好來給自己鑄起了一桿成功的標桿——他是維持遠東和平與繁榮的功臣,不是嗎?

但是楊慕初欺騙了他。

甚至是在他一直以來的默許下欺騙了他。

鈴木清夫此刻的表情似哭似笑,他忽然動手,把來人帶來的文件撕了個粉碎。

“鈴木君”

鈴木清夫的表情漸漸歸於平靜,這一局就算是他輸了,他也要拖著楊慕初一起下地獄。鈴木清夫腦子裏迅速想到了一件事,他走近來人,低聲吩咐了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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